第68节

“不会。”

他答得简短,却也如惯常一般认真。

姜照一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,她才低下眼睛,“哦……”

李闻寂见她闭起眼睛,便以为她困了,他目光停留在她侧脸几秒,随即便也要闭上眼睛,静等这夜过去。

“李闻寂。”

可她忽然又出声了。

他随即再度看向她,却见她仍闭着眼睛,甚至还往被子底下缩了缩,就露了半张脸在外头。

“嗯?”他应了一声。

她似乎有点纠结,又有点不好意思,话还没说,脸却已经开始发烫,“你……为什么不抱着我睡了?”

她是花光了勇气才问出口。

“已经入夏了。”

李闻寂简短解释。

“这个跟入夏有什么关……”姜照一的声音戛然而止,她忽然想起来,自己在游仙的时候,似乎用的就是“冬天太冷”的理由。

“可是夏天很热啊。”她又鼓起勇气,却没有看他,“你身上温度低……”

“那之前你岂不是更冷?”

李闻寂或是才察觉到这一点,他早已习惯自己的体温,与她睡在一起时她的温度又常使他忽略了这些事。

“……我不冷,”

姜照一憋了好一会儿,才说,“我冬天穿得很厚。”

大约她的话太过自相矛盾,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了,她有点自暴自弃,从被子里露出一张脸来,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子里太闷,还是因为窘迫。

她有点蔫蔫的,抬起脑袋看他,“我让你抱着我睡要找好多理由……”

她声音有点闷闷的。

李闻寂微怔,但也只是一两秒,他便将手臂探到她脖颈底下,将她揽到怀里,雨声在窗外,而他清冽的声线就在她耳侧,“姜照一,我之前就跟你说过,许多事我不太懂,所以你要我做些什么,你直接告诉我就好。”

“要猜测你的心思,对我来说,可能有点难。”

神明终究也有看不透,摸不准的难事,譬如,猜测他怀里这个凡人妻子的心事。

她仰头看他的下颌,问,“我说了,你都会听吗?”

“嗯。”

他几乎毫不犹豫。

姜照一忍不住抿起嘴唇笑,在他怀里好一会儿,才说,“我知道了。”

这长夜看似无边,一场雨已经停了。

小橘灯里的那颗星星仍跳跃着散出柔和的光芒,满室静谧,李闻寂却忽然听到身旁妻子的几声梦呓。

却未料他偏头的时候,她正好无意识地抱住他的腰身,柔软微凉的触感在他脸颊轻轻擦过,如风拂湖面一般,他纤长的睫毛动了动,目光倏忽落在她的脸上,又……慢慢地移到她的嘴唇。

脸颊似乎仍残留了些轻微的痒,他坐起身来,手指轻轻触碰,又听清她梦呓里零碎地拼凑出了他的名字。

这一夜,

耳畔沾了雨水的蝉鸣更为翻沸,

神明忘了要再躺下等天亮,而是久久凝望他睡梦中的妻子。

第54章 清醒沉迷 他已经很努力地在朝我走来了……

这几天, 姜照一总觉得李闻寂有点奇怪,却又总说不上来,他究竟奇怪在哪里。

夏日的阳光耀眼, 她静默地看着坐在阳台上的那道身影,他手里明明握着一本书,但他垂着眼睛, 手指却很久没有翻动书页了。

即便是在炎热的夏,他面前的桌上也常有一盏烧了细碳的风炉,风炉上是还未煮沸的茶壶。

上头是不断散出的热烟,下面烧红的炭火在这样的夏天就显得要更加炽热, 他的侧脸在氤氲的热烟里,却仍透着些冷感。

如同冬日难融的雪,眉眼总是凛冽的。

“你老看着先生做什么啊照一姐姐,”贺予星来时, 便见阳台上穿着一身浅色衣裳的李闻寂在垂眸出神, 而房间里的姜照一也在看着他的侧影发呆, 他不由凑近她,冲她挤眼睛, “他又不会跑,也不用一直盯着吧。”

姜照一被他这番揶揄的话弄得有点脸热, 她把脑袋一歪,“我去喂朏朏了。”

贺予星见她跑出去, 再回头看向阳台上的李闻寂时, 便端正了些神情,走过去唤了声,“先生。”

“繁云的下落我已经找到,现在也到了我们该分道扬镳的时候了。”

李闻寂回过神, 抬眼看见他,便道。

贺予星乍一听他这话,他先是有些发愣,随后才开口,“先生……是不需要我们了?”

“坐。”

李闻寂轻抬下颌,示意他。

贺予星抿着唇,在桌案对面坐了下来,那热烟缭绕,如同被风层层吹散的云雾。

“弥罗已经死了,你和赵三春的目的都已经达到,至于朝雁,”李闻寂提及这个人,他的声线仍旧冷淡平静,“这次我会杀了他。”

“先生,之前在映霞林,繁云逃跑您却一点儿也不着急,您是不是故意让他逃走的?您在他身上放了东西对吗?”贺予星在这么一会儿沉默的时间里,仿佛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,“您,是找到非天殿在哪儿了对吗?可您要去非天殿,我们也可以继续跟着您啊!”

“贺予星,你是凡人。”

李闻寂没有否认,却也什么都没多说,只是提醒他。

“可是先生,照一姐姐也是凡人啊!”贺予星到底还是个少年,此刻显得有些激动。

李闻寂忽而听他提及姜照一,他的视线下落,停留在面前的茶盏里,茶汤色泽极好,在这般强烈的光线下还泛着金黄的颜色。

“她是我的妻子,无论我在哪儿,都是要带着她的。”

“那我和三春叔呢先生?我们跟着您走了这么长一段路,在您心里,我们还是不重要的过路人吗?”

贺予星一时激动,却又骤然一顿,他恍惚之间想起来,坐在他对面的,是一位年轻的神明,于是他沉默几秒,又问,“还是说,在先生眼中,凡世众生都是一样的过客?”

“你只知道我是神,那你又知不知道,我本就不是上界的神?”相比起少年的激愤,李闻寂就好像从来都是这样的冷静。

“不是上界的神?”

贺予星愣住了,半晌才知道开口,“那您是……”

“非天。”

这简短两字落在贺予星的耳畔,便如雷声轰鸣一般,他满脸震惊,仿佛也是在这一瞬,许多事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海里轮回,他猜想过很多个李闻寂的身份,却万万没有想到,他就是被供奉在非天殿里的地狱之神——非天。

那位在传闻中背叛上界,化去所有本源之息,将蜀中变作妖魔福地的修罗神。

“失望了?”

李闻寂轻抬眼帘,看见对面那少年恍惚的模样,似乎并不意外,他轻笑一声,随后神情敛尽,“如你所见,我并非是你以为的在上界的神。”

贺予星的大脑一片空白,他手指都收进手掌里,过了好久,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“那您,到底有没有背叛上界?”

“在你心里,什么就算作是背叛?”李闻寂打量着他,“若你是指将蜀中变作容留妖魔之地,那么你又何必问我?你自己心里,就没有答案吗?”

贺予星倏地站起身,他紧绷下颌,看着对面的李闻寂片刻,明明是还想说些什么的,可最终,他还是转过身,冲了出去。

“小道士,我们下午就要走了,你要记得收拾好你的东西……”姜照一在楼下喂完朏朏,听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,她回头看见贺予星,话才说一半,便察觉到他的脸色不对,“你怎么了?”

“照一姐姐,我不跟着你们走了,我要回青梧山!”

贺予星说道。

“为什么?”姜照一有点摸不着头脑。

贺予星却看着她片刻,忽然道,“照一姐姐,你知道他是谁吗?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?”

姜照一还有点没反应过来,却听他又说,“你知不知道修罗神是没有七情六欲的?你知不知道他是上界用来掌管世间妖魔的法度?他是没有感情的!”

姜照一听见他的这句话,便不由往楼上望了一眼,随即她再看向面前的少年,“我知道。”

“你知道?”贺予星大约是没想到她竟然早知道李闻寂是修罗,但随后他又皱起眉,“你既然知道,你为什么要跟他结婚?他没有人的感情,他是不会爱你的!你明不明白?就算你再喜欢他,就算你用你的一辈子去陪着他,他也是不会爱你的!”

说完,他才察觉到自己的这些话有多重,贺予星一时无措,他的声音小了些,“照一姐姐,对不起我……”

姜照一将他的无措看在眼里,她朝他点头,“贺予星,我都知道。”

他激动之下的这番话,几乎字字如刀一般,扎得人很疼,但也让人知道什么是清醒的沉迷。

“你说的很对,也许我就算用光我的一辈子,我可能也没有办法教会他爱我,”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轻,“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……”

“他很可能永远都不会爱我,但他足够尊重我,也在关心我,作为一个神明,他已经足够努力地在朝我走来了……我们之间隔着的,也许是永远也无法跨越的天堑,可是我看到了他的努力,我知道他在很认真地对待我们的婚姻,我只是这样看着他,看着他努力的样子,我就更没有办法不喜欢他了。”

“贺予星,”姜照一再度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,她没有哭,甚至眼圈儿都没有红,好像她真的一点儿也不难过,“以前我就只有我自己一个人,但是他来了,给我家了,我已经很满足了。”

“照一姐姐……”

贺予星怔怔地看着她。

“你走吧小道士,出来这么久,你应该也很想你姑姑了吧?回去也好,但是你等一下把我买的那些特产零食都带上。”

姜照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,“我去给你找。”

贺予星站在原地,看着姜照一走上楼梯的背影,他头脑里混乱一片,仿佛是在此刻,他才真正在她的背影里,读懂这个只比他年长几岁的姑娘那一腔义无反顾的孤勇。

楼上阳台上的年轻男人仍在风炉前,苍白的指节握着一只竹提勺,慢慢将茶汤舀进杯盏里,他的眉眼浸润在光线里,显得有些朦胧。

“怎么了?”

或是听见脚步声,他偏过头,看见玻璃门里的姜照一,便轻声开口。

“你是故意要小道士走的对吗?”她走过去,就站在他的面前。

“非天殿主非是弥罗、糜仲之流可比,他是凡人之身,去了,不一定能回来。”李闻寂放下竹提勺,将一盏茶递到她面前,“这种无畏的牺牲,根本没有必要。”

“所以青蛙叔叔和檀棋先生,你也不打算让他们跟着去了对吗?”姜照一捧着那盏茶,杯壁是冰凉的,感受不到茶汤的温度。

李闻寂轻轻点头,没有否认。

阳台外,阳光倾撒了大片,落在那浓荫枝叶上,折射出更加浓烈的色彩,而姜照一看他的侧脸半晌,却忽然将那盏茶放在了桌上,然后俯身抱住了他。

男朋友怎么还没找到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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